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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瑶】魂归

害~看标题就知道是甜文了~

第一次撬棺材板,很努力了~

ooc是我的,嗯!


1.2w字预告~

开心就是最好的~~

每个人都要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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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一声响,惊破百年宁。

镇压着聂明玦凶尸的封棺处在平静了十五年后,在一个初春的深夜,被春雷硬生生地劈开了。连绵不绝的九道雷,伴着炫目的闪电和燃起的天火,爆出隆隆巨响。

狂风暴雨交加而至,树木在风中颤抖弯折,断枝碎叶铺了一地,然后被倾盆而下的大雨压进土里。

驻守此地外围监察的蓝聂江三大世家子弟本已安寝,被雷声所惊,推窗得见风雨之威,不由骇然。天光晦暗,雨幕如遮,目力所及处只有无尽水帘滂沱而下,瞧不出端倪,众人只见道道银光落下时几乎都归于同一处,更觉心下不安。

雷电风雨声响了大半夜,天色将明时堪堪消散,竟有一缕阳光缓缓照出。三家子弟心惊已久,见天气转好,立刻集结人力,御剑赶到封棺处,却看到原先掩埋棺木的厚重土层被尽数掀起,棺材大半暴露在外,华丽的棺椁上一片焦糊惨状,是之前贴在上面的符篆和木质棺材被烧过后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昨夜的雷电尽数劈在了这口棺材上。

叫人觉得胆寒发竖的惊怖。

三家子弟空白了片刻,俱是一般心思,先向家族传送消息求援,再在稍远些地方轮岗待命,生怕万一凶尸破棺而出重又为祸人间。

半天过后,三家家主皆齐聚此处。姑苏蓝曦臣来的最快最早,到达封棺处后便立于棺木前许久不动,显得神思恍惚。清河聂怀桑随后到达,见了他不由一怔,敷衍半句招呼,便同样望着棺木情形,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云梦江澄最后才到,还顺手将金凌也一并带来了。

附近观察到天象异常和得了消息的家主也陆续赶至,彼此见过一轮礼,都是既意外这十数年来未出过姑苏的蓝曦臣现身此处,又震惊于封棺之地突然异变,一时气氛凝滞,众人皆觉心头沉重。

缄默半晌,聂怀桑率先开口道:“诸位,我感觉不到我大哥尸身的怨气了,还请诸位帮我确认。”

聂氏家传本是用刀,与公认的修剑正道不同,因此佩刀的戾气和血光之气都极重,历代家主大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到聂怀桑时,他拖拖拉拉的不肯练刀,连金丹都比别人晚结了六七年,待到登上家主位,还是个几乎没有武力值的富贵散人。直到聂明玦凶尸封棺,他突然转了性般,同被人献舍重生的魏无羡一起研究起鬼道来。

如今的聂怀桑也算是对鬼道怨气颇有心得之人了。

他既开口言说,其他家主也是点头:“不错,我也未感受到怨气波动。”

“怨气未外泄,是否赤峰尊尸身已宁,不再凶化了?”

“如此自然最好,但只怕是怨气皆被封存在棺内,若如此,待到棺木不可承受时,只怕后果更惨烈……”

“当真这般,可如何是好?到那一日,这附近只怕要生灵涂炭了。”

众人纷纷攘攘,莫衷一是。最后响起蓝曦臣平静的声音:“既然诸位都无法确认棺内情景,那不如,开棺罢。”

聂怀桑闻言轻笑一声,却未说话。

江澄皱着眉道:“魏婴不在此处,若开棺后有什么异动,谁能处理?”

蓝曦臣望着聂怀桑,温和道:“或者聂宗主有更好的法子。”

聂怀桑停了片刻,回望蓝曦臣,淡淡道:“我与蓝宗主想的一样,终究要开一次棺看看才能放心,至于开棺后的异动,我聂氏可负责处置,诸位可以放心。”

众人又讨论一阵,然而棺中凶尸毕竟是赤峰尊,聂家人要开棺,且承诺可以应对意外,倒是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于是俱无意见。

三日后,棺开了。

 

金光瑶猛地睁开眼来。

眼前一团光亮,刺的他眼眶生疼,不可控制的浮起了泪水,他只能重又闭上眼,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眼前终于清楚了些,能看出是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里,桌椅橱柜一应俱全,半新不旧的,收拾的颇为整齐。

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曾在哪里看到过。

可是太久远了,想不起来了。

金光瑶愣了片刻,动了一下,方才震惊的发现,自己此刻躺在床榻上,手足俱全,衣衫完整,胸腔里一颗心脏扑通扑通正跳的十分稳健。

这一下几乎是魂惊魄惕。

怎么回事!他在哪儿?!

他一缕残魂,这是占了谁的肉身?

他也被人献舍了?

不可能!

金光瑶恍惚的在意识里寻找了一阵,却未能在这具肉身里寻到原主信息,只有他自己的纷杂又迷乱的记忆,在他惘然的这一刻呼啸着蜂拥而出,几乎将要淹没他。

金光瑶只觉额角跳动的疼痛不堪,手掌微微发颤,无意识的叩在床沿上,发出了“咚”一声钝响,这耳熟的声音如一把锁匙,在混乱的记忆中理出了些微清明。

有一些单调的声响先浮起来。

钉落棺木之声。

凶尸咆哮之声。

尸体化水之声。

最后寂然无声。

繁杂的人声也浮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听到的最后一句人世间的话语声:“桃木钉封棺,符篆镇压,至少能得百年太平,里面的赤峰尊固然出不来,金光瑶的魂魄可也入不了轮回了,你们若想好了,就早日动手吧。”

是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捂住眼,终于记起了身死之前的那一幕,是聂明玦将他拖进了棺材,然后亲手掐断了他的脖子,魂魄离体后还未逸散,就又被压进了棺材中,最终同聂明玦的凶尸一起被封在了那口曾存放过他母亲尸身的棺材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从落钉时沉闷的沉重的声响,到最后一切皆归于寂然的无声无息。

他的魂魄被困在棺内,不入轮回,那便算是有献舍之人也召不出来,他必然不可能是被献舍重生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具封住他的棺木被打开了,放出了他的魂魄,然后,不知道什么人用了什么法子,将他的魂魄放进了这具肉身中。

无记忆的肉身,只能为尸体。

所以简而言之,他目下,借尸还魂了。

金光瑶对这个结论有些不可置信,然而触目所及,房屋整洁有序,窗口日光明媚,他撑在床沿边翻身慢慢坐起,掌中有被褥的柔软触感,落足处亦能感到脚下土地的坚实。

他站直身子,如第一次学走路的幼童,小心翼翼蹒蹒跚跚歪歪扭扭地走出了第一步,稳了稳身体,幸而没有摔倒,又头重脚轻地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不过四五步就走到了窗前,能看到院落墙角下浓绿的野草,不知名的几朵娇黄小花,在微软的风里轻轻摇动。他抬起手,伸出窗外,感到日光温柔温暖的从指间漏过,在窗棂间投下明晰的影子。

金光瑶仰起脸,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终于确信自己真是身在人世间。

阔别这充满光明与污秽,善良与残忍的世间许多年后,他,又回来了。

可是是谁带他回来?

金光瑶想了片刻,决定抛诸脑后,带他回世间的人若有所图,迟早会现身说明,此刻纵然思虑再多,也不过自寻烦恼罢了。

那么他现在是谁?

金光瑶感觉不到这具身体的金丹灵力,想来原主大约只是个普通人,也不知原主年岁几何,长相如何。他挪回榻边,坐到床上平定了一会儿,目光在屋子中来回查看,终于在箱笼旁看到了一面反扑放着的铜镜。

他走过去翻过来一瞧,镜中映出的脸颇为年轻,样貌清俊,仔细看去,同他原来的模样竟然还有七分相似,不由令他吃惊。

他抬头往屋内又看了一圈,再低头看着自己并没有朱砂的眉间,突然意识到刚睁开眼时觉得屋内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这里,像是他前一世在琅琊做账房先生时所住的小院。

虽然布置摆设全然不同,然而这些半新不旧家具中蕴着的宁馨气息,却是如出一辙。

记忆未顺,前事久远,光是回想就用了许多时间,然后不可避免的意识到,见过他在这样小院里生活的人,只有一个人。

便是落魄时也是眉目俊朗容颜如玉的谦谦君子。

蓝曦臣。

金光瑶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铜镜,再缓缓的松开。

令他重归世间的人,会是蓝曦臣吗?

 

他在屋子里等了大半天,一边将意识里混乱的记忆稍微整理清楚了些,一边想看看是不是会有人来。

然而一直到天色将暗也没有人现身,金光瑶却已经无法再忍受腹内的饥火,他先去院落里转了一圈,看到厨房有备下的清水,便舀了点出来洗了把脸,然后又回屋内翻看了一遍橱柜箱笼,除了衣衫被褥,竟然寻到了一把碎银。他瞪着碎银不由愣了片刻,这莫非正是为他备下的?

于是他不客气地取了一点碎银,出门去了。

踏上平整的道路时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能不能同旁人交流无碍呢?

街道里甚是繁华,摊贩众多,吃食玩乐不一而足,金光瑶想了想,走到一个摊档前问道:“劳驾,这是哪儿?”

那老板笑呵呵道:“此地宛陵,小公子是来玩耍的吗?”

金光瑶点头笑道:“这里最出名的酒肆是哪一间?”

老板伸手向前一指,道:“看看,那个酒旗最招摇的,就是咱们这儿最好的酒旗啦!”

金光瑶道了声谢,酒肆热闹,最是消息灵通处,他去坐一坐,且看看如今是怎样岁月。

他慢悠悠逛到那酒肆里,选了张不起眼的桌子坐下,在伙计的殷勤招呼声里,点了一碗面同两个小菜,便安安生生的打量起四周来。

酒肆中间站了个说书人,正讲的抑扬顿挫,七情上面。金光瑶侧耳细听,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于是那金光瑶,靠着献媚于赤峰尊和泽芜君,竟然步步高升,登上了仙督之位。外人瞧他光鲜得意,却不料他丧心病狂,做尽了坏事!”

金光瑶微微一怔,转而失笑,还来不及感怀,就看到说书人隔壁一张大桌上有人拍案道:“金光瑶都死了二十年啦!你怎么还在说他这些狗屁事儿!听厌了听厌了!”

旁边也传来附和声:“可不嘛!还是说说夷陵老祖的捉鬼故事,那个精彩!”

“对对对!还有鬼将军温宁!带着蓝氏子弟一块儿夜猎,可真是厉害!”

众人纷纷吵着要听捉鬼除祟的故事,说书人做了个手势,醒木一拍,已换成了含光君逢乱必出的掌故,金光瑶听了几句,思绪又飘散开去,食不知味的吃完了一顿饭。

出了酒肆在街头随便逛了逛,最后还是慢慢走回了小院。院落中依然安静,并无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有半弯月亮挂在空中,漫出点点清晖。

金光瑶靠在门边,整理自己出门这一趟获得的信息。

地处宛陵,不在金聂蓝江四大家族任一方境内,却离四家都极近,若说不是特意选择的这里作为他的归来之地,他是不信的。

已经是身死二十年后,然而仙门百家并未再选出新的仙督,江聂蓝家宗主未变,金家则由金凌接了位,只是受他牵累,金氏如今略显凋敝。

魏婴还在,鬼道一途似乎更壮大了。

自己终究成了说书人口中的成年旧事,在一次次的叙述里受尽万人唾骂。

他轻轻苦笑了一声。

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这一世重新归来,自由之身,不再有身世之困,也不再需要背负所谓的责任,是不是可以更自由些的生活了?

他从沉思里回过神来,却见周围已是漆黑一片,之前那弯月亮被云层所掩,一时间竟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金光瑶有一瞬控制不住的瑟瑟颤抖,若非还能听到院落外隐约的人声,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棺中无尽黑暗的岁月。

他跌跌撞撞进了屋子,想起桌上有一只火折子,摸到手里一口气吹亮后才觉得好些,点燃了灯台里的蜡烛后,他蜷缩到床上,惯性的出神。

如在棺中的时日。

虽然记忆还未有完全理顺,但是与聂明玦凶尸被封在棺中的岁月是他永难忘记的。聂明玦掐断了他的喉咙后,他便只剩一团魂魄,飘荡在棺木中。凶尸没有神智,又恨他入骨,被封在棺木中唯一可做的,便是对着他的尸体发泄。

于是在咆哮声里,在令人齿寒的裂肤声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聂明玦撕开,碾碎,血肉为泥,脏腑成屑,然后在漫长的时日里膨胀,腐烂,化为尸水,最后剩下一摊零碎的白骨,同破烂的衣衫裹在一起,在棺材里横七竖八地铺了一层。

所谓死无全尸。

之后更漫长的岁月里,不知是桃木钉和符篆真的压制住了聂明玦的怨气,还是他找回躯体手刃仇人的心愿已毕,聂明玦的怨气渐渐消散,凶尸不再咆哮,不再动手,棺木里便慢慢死寂。

直到有一天,聂明玦的凶尸再也没有怨气溢出,再也不曾动弹。

只有他这一缕幽魂了。

黑暗如斯,寂静如斯,不知几时,无处可去。

不入轮回的魂魄只能等着离散,他能清晰的感到自己魂魄之力渐渐消失,先是七魄分离,而后天魂地魂衰败,只剩命魂还在奄奄等待最终的湮灭。

他在无穷无尽望不到头的空虚里不断回望往事,再一分分的遗忘。

云萍城的妓院,母亲温柔的呵护,鸨母凶煞的逼迫,客人粗鲁的欺侮,其他妓女嘲弄的话语。

母亲病死在他怀里,临终还让他去找父亲。

兰陵城的遥远,父亲不耐的面容,守卫讥诮的视线,仆从凶狠的一脚,金麟台坚硬的台阶。

父亲站在高高的台上,冷漠的俯视着他让他滚。

琅琊城的闲适,蓝曦臣无措的姿态,日常尽心的照顾,月下真挚的安慰,告别时怅惘的忧思。

蓝曦臣告诉他清河聂氏正在招募人手,于是他去了。

清河城的纷乱,聂明玦凛然的威势,手下无尽的嘲讽,怀桑热诚的喜爱,重回金氏的期待。

聂明玦看到了他杀人的模样,从此不肯再信他。

不夜天的阴冷,温若寒多变的心情,步步为营的凶险,传送情报的决绝,刺出恨生的狠辣。

温若寒最后笑了一声,蕴着十分的快意。

金麟台的高耸,金夫人嫌恶的目光,父亲的理所当然,聂明玦的一再逼迫,秦愫的恐怖身世。

金子轩死了,聂明玦死了,金光善死了,阿松死了,秦愫死了。

最后他也死了。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了,又或者他本就是一个注定的错误?

他的出身何曾由他选择,可为何是他来承受这出身的所有屈辱?

他对每一个人笑脸相迎,努力的想让每一个人都喜欢,可最后,谁曾给过他一分好颜色?

他剖出真心对待的人都弃了他,尚不如他带着目的结交的人对他更好。

他从未害过的人最后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那曾是他唯一的光。

明亮的,纯粹的,温暖的,让他心生仰慕,却不敢靠近,害怕玷污的光。

终究也只剩了黑暗给他。

他在棺木中浮浮沉沉,无数次的想,若有来生该当如何,前一世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得一些欢愉,然而那代价太重,快乐又太少,最后回首,才发现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若能重回一世,便在人世间好好的,舒服的,随心的,过一生,又会不会有截然不同的体验呢?

……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口照进来,依然是暖绒的好日子。

 

时光便平静的过去了。

金光瑶用回了孟瑶做名字。

他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慢慢理顺了记忆,虽然还有些过往记不起来了,但至少不会再出现混乱的情况。

他原本连灵力都不想再修了,然而或许是因为借尸还魂,他极易魂魄不安,每每一夜乱梦心力交瘁。他只好记忆里翻出前一世的修仙之道,一点点的修炼灵力。

也不知从哪一日起,乱梦亦不再起。

他在街头支了个文书抄写的小摊子,帮人抄抄书回回信赚点生活费用,待勉勉强强结了金丹时,便觉得日子过得更安心了。

除了依然无法抑制的惧黑,怕静,其他都与从前全然不同了。

宛陵是个极美的所在,依山傍水,河道棋布,街边摊贩见多了来玩的人,都是一团和气未语先笑,他所居院落旁的邻居大娘与他很快熟识,见他只有一人,日常也多有照拂,还曾问过他的婚娶,直言要为他寻一个好女子管家。

他笑着谢过了。

近年关时天气阴寒,游客少了,归乡人却多了,他的文书摊子也失了生意。于是他索性收了摊铺,溜溜达达去酒肆要了一壶酒,上二楼选了张靠窗的桌子慢慢饮,酒香醇厚,回味甘冽,一杯还未饮尽,就听身边有人喊:“看,下雪啦!”

他转头从窗口望出去,纷扬雪花如飞絮般飘洒而下,十分轻灵,十分美丽,叫人忍不住凝目。他看了一会儿,细密的落雪中,总觉得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熟悉背影在缓步前行。

他不由惊疑,站起身到窗边,想看的更仔细些。

然而只有漫天雪卷,并无什么熟悉人影。

他倚在窗棂边,微微一哂,思绪便飘散了些。刚刚一瞬,他竟觉得自己恍惚看到了蓝曦臣。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陈年旧事,现下的生活太好,他的心是软的,于是连方才瞧见的都像是从前一起出外时蓝曦臣的温柔身影。

他不知道是谁带他归来,就算是蓝曦臣,可将他送到宛陵放他独自生活,大约也是不想再与他相见了。

这样也好,反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浸着血色染着痛意沾着恩仇的旧事旧人。

那么,就让他在这偶尔里,稍微想一想,也没什么打紧。

只是想到了从前与蓝曦臣的同游同行,金光瑶觉得自己如今更应该出去看一看了。

第二年春季来时,他收拾了行囊,去宛陵的名景敬亭山逛了一圈。去时杜鹃花开的正好,满目俱是艳粉赤红,绚烂夺目,几乎叫他流连忘返。

秋季时他去了南漪湖,湖光秀丽,水线曲折,他坐在船舫上,听着艄公絮絮地同他说着湖里的传说,有柔软的风拂到脸上,惬意的几乎快要睡去。

一人也是很好,只是稍有孤单。

过年时邻居大娘招呼他晚上一起守岁,他应了。锁了院门想了想,打算去街上的铺子买些糕点做谢礼,转过弯时,眼角余光仿佛看到个身穿白衣的颀长身影,他微微一怔,转过脸仔细望去时,却什么也没看到,他自嘲一笑,转瞬抛开了。

守岁极是热闹,鞭炮声,喧闹声,人人俱带着一团喜气。

邻居大娘喜孜孜的也递了个红包给他:“小孟啊,新一年大娘一定给你找个漂亮姑娘好不好?”

他笑嘻嘻的接过来:“谢谢大娘。”

这一年就这么舒适快活的过完了。

第三年春天的时候,他又去了桃花潭。那潭碧水潋艳微波,岸边的绿色稻田同落霞般的桃花相映生辉,与远处的飞阁翘檐并在一处,宛如谁家仙府似得叫人移不开眼。

他流连了几日,只觉心怡,坐在湖边一个茶摊里歇脚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多留几天。耳边突听见有人道:“……早说让你往姑苏去,你怎的不听!”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姑苏两字,乍一听闻竟有种恍然感,金光瑶扭头看去,却是一对衣着普通的老人,其中一个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叹道:“我也知该往姑苏找闺女,可她毕竟已嫁了人,我若是上门不走,总不是太好。”

另一个顿足道:“你不愿让闺女难做,那便更该上姑苏去,现在只有姑苏的瞭望台还在维持……就算到时候你一个人住在姑苏,你闺女不是更放心吗!”

瞭望台。

金光瑶有一瞬的震动,重归人世间这么久,他再也没听人提起过瞭望台,便是同邻居大娘的闲谈里,也只说那是她年轻时的事了,后来,因为无人维护都荒败了。

他那时只是一笑,心里却也不是不难过的。

前世他耗尽心血才为俗世百姓留下了那一点庇护,他曾盼着能长长久久的运转下去,让更多贫苦之地得一线生机的瞭望台,原来还不如他的骂名流传长远,就这样萧瑟的归为尘土。

可是却没想到,姑苏竟然还在维持着。

姑苏。

他觉得心口酸涩,又听见那个愁苦的老人小声念叨:“……瞭望台真是好东西……可惜那个仙督死啦,我们那的就没人再管了……”

“谁说不是呢,老底子我家乡闹鬼,要不是瞭望台派人来抓,还不知道要死几个人……当时给那个仙督立了好多长生牌位,哪知道过了几年说那个仙督是个坏的,牌位都给烧掉了……后来瞭望台也没人管了,可惜呐。”

“要我说,就算那个仙督做了坏事,就凭瞭望台救了我全家性命,我也愿意给他立长生牌位……是恩人,大恩啊!”

两个老人絮絮叨叨的追忆过往,听在金光瑶耳中只觉得百感交集,原来他也并非是万人唾骂,原来世间百姓曾那样真挚的感念过,原来终有人至今还记得昔日恩德。

又想笑又觉得酸苦的心情终于还是影响了他的这一趟出游,他带着尘色回到小院,蒙头大睡了整日才觉得缓了过来。

 

生活恢复了平静。

入了秋时,他又想着去更远处看看,行囊繁多,准备了许久。出行前一日,他的院门被扣响了。

他以为是邻居大娘,边开门边笑道:“怎么啦大娘!”

却看到一张有点陌生又有点眼熟的脸,和来人额间醒目的一道卷云纹抹额。

姑苏蓝家的人。

他觉得心口猛然跳的激烈,散去了笑意,望着来人道:“你是谁?”

来人脸上有疲惫的风尘之色,却还是先行了个礼,才道:“金公子,我是蓝思追。”

他看了半天才将这张脸同记忆里的青涩少年对上,停了一瞬才道:“你找错了吧,这里哪有金公子。”

蓝思追迟疑片刻道:“孟公子。”

他还来不及答话,蓝思追已经快速的接了下去:“宗主病重了,我,我……想请孟公子去看看。”

金光瑶觉得自己没听懂那句话,只是怔怔的望着蓝思追。

蓝思追面上显出焦虑模样:“宗主这次病的凶险,晚了,晚了的话,只怕……”

这句话含义太多,金光瑶听清了,却仿佛一时理不出头绪,只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道:“进来说罢。”

蓝思追走了进来,顺手替他掩上院门,道:“孟公子看看需要拿什么吗?收拾一下,我们就走。”

金光瑶神思恍惚地同他一起走进了屋子,望见自己堆在床角的行囊,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道:“病了便该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蓝公子回去吧。”

蓝思追脸上一白,连声音都有点不稳了:“孟公子不愿意去?”

金光瑶缓缓道:“是。”

蓝思追眼眶泛红,挣扎了片刻,才下定了决心般道:“我曾答应过宗主,这些事永不会说与旁人听,此刻,就请孟公子自己看一看罢。”

金光瑶没有明白,只见蓝思追出手如电,一张符篆拍在他身上,顿时叫他不能动弹。他惊道:“你!”

蓝思追将他扶到床上躺好,又取出一张符篆贴在自己身上,金光瑶只觉眼前一暗,片刻后又亮了起来。

蓝思追的声音在耳边道:“宗主,驻守的弟子传来消息,聂家在树林里布下了近四百只锁灵囊,说是担心开棺后凶尸爆起伤害无辜,要先做一道防线。”

宗主?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道:“如此,我们也该做一做准备。思追,你也去取四百只锁灵囊来。”

那声音很温和,很亲切,金光瑶一听就知道,必是蓝曦臣在说话。然而这样突然地听到蓝曦臣的声音,竟然觉得恍惚不真。金光瑶迷惘地循着那道声音望去,看到了蓝曦臣的侧脸,颌线如切,虽然容颜并无太大变化,却十分消瘦,眉目间结着一片郁色。

他不由自主的想走近一些,却并不能靠近分毫。

蓝思追行了个礼,便退了出来。眼见场景变换,他猛地醒悟,自己此刻在看的,全是蓝思追的记忆。

转眼蓝思追就用乾坤袋取了四百只锁灵囊回来,蓝曦臣凝目片刻,并指如剑,在左手五指尖一一划过,登时鲜血如注,然而顷刻伤口便开始凝固,蓝曦臣微微皱眉,灵力闪动,逼出更多鲜血,随后将鲜血归拢一团,闭着眼画下了一个符咒,鲜血顿时燃成一团血雾,尽数落到那些锁灵囊上。

这一番做完,蓝曦臣面色雪白,踉跄了地扶住了身侧的桌子,而蓝思追惊呼道:“宗主!”

蓝曦臣缓了缓,低声道:“无事,这些锁灵囊上附了我的心头血,若有生魂入了锁灵囊,我会知晓。思追,你叫弟子将这些也布到林子里去。”

蓝思追应了声是。

出门前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蓝曦臣坐在桌案边,正在静静调息。

十指连心,刚才那些血竟然取的是他心头精血,且血量不少,必然要大损元气。

金光瑶下意识的想着,不明白蓝思追给自己看这些回忆的目的,混乱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听到的第一句话,聂氏,开棺,凶尸?

几个词拼凑出的信息,令他不由微微一颤。

所以,这是在为打开镇压聂明玦凶尸的棺材做准备。

可是凶尸无魂,要用这么多锁灵囊做什么?

他过了一瞬才想到,当时棺内的还有自己的残魂。

蓝曦臣燃烧心头精血附在锁灵囊上为记,只是为了感知自己的残魂是不是入了蓝氏的锁灵囊吗?

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与旧日的蓝曦臣竟像是判若两人。

金光瑶简直不敢相信。

场景换了几次,定在了一片树林之中。

地上有一个挖的极深的坑,一具带着许多焦糊痕迹的棺椁在坑中,表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蓝聂江金四大家主站的最近,面色也最平静,其他家主离得远些,脸上透着不同程度的紧张。

日头渐渐移到了中间,正午时分,阳气最足。

聂怀桑一声厉喝:“开棺!”

聂氏的门人弟子如临大敌般列阵应对,符篆法器发出耀眼光芒,而后有几个人靠近棺材,无声无息的震碎了棺盖。

众人心已提到了极处,然而除了棺盖四射而出,什么都没发生。

棺材里还有一具稍小些的棺材,皆已裂开,能看见里面有一具完整且高大的白骨,躺在无数碎骨上。

一丝怨气也未留下。

聂怀桑红了眼,喊了一声:“大哥!”就扑到棺边,抚着那具白骨,泪水滚滚而下。

金凌咬着牙走近,望了棺内几眼,又扭开了头望着江澄道:“舅舅,小叔叔的尸骨……都碎了……”

江澄只是叹了口气。

蓝曦臣最后才走过来,面色看不出悲喜,俯下身轻柔地欲捧起一把碎骨,然而只是触碰,那些碎骨便化为了齑粉,又从他指间扑簌簌落了下去。

蓝曦臣脸色微微发白,眉目间一缕痛色,停了片刻转向聂怀桑道:“听说聂宗主在林间布下了许多锁灵囊,是为何?”

聂怀桑抬头望着他道:“锁灵囊做什么用,蓝宗主不是心知肚明吗?”

蓝曦臣道:“金光瑶十五年前已经被大哥亲手所杀,生生死死,恩怨该消了,你在林中布下锁灵囊,是想抓他的残魂叫他魂飞魄散吗?”

聂怀桑不置可否道:“可蓝宗主不也在林中一样布了锁灵囊?”

蓝曦臣沉默了片刻道:“大哥怨气已消,若金光瑶残魂还在,也该入轮回了。”

聂怀桑道:“好啊,那便看运气罢。若是聂氏的锁灵囊得了残魂,那蓝宗主就不必过问了,反之亦然。如何?”

蓝曦臣出了一会儿神,才道:“好。”

最后聂怀桑先带了聂明玦的遗骸离去,金凌带走了金光瑶的碎骨,其他家主则带着安心纷纷告辞。

剩下蓝曦臣在棺木边站了许久,金光瑶从思追的目光里望去,只觉蓝曦臣在艳艳日光里孤寂到了十分。

不知过了多久,蓝曦臣叫了一声:“思追!”身影一动,往林中而去,蓝思追跟在他身后,看他在林中穿梭不停,片刻后停下脚步,从枝桠间取下了一只锁灵囊,贴到自己的胸口上,喃喃叫了一声:“阿瑶!”

金光瑶看见了蓝曦臣眼底隐约的泪光。

场景又再变换,这次是在寒室。蓝曦臣的脸色依然十分憔悴,却只是平静道:“思追,有一件事想交给你,你可以听完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蓝思追行礼道:“请宗主吩咐。”

蓝曦臣静了片刻,才道:“我想寻一具尸体。”

这句话简直石破天惊,蓝思追猛然抬起头来,听到蓝曦臣温和的声音慢慢地说下去,要寻一具四肢俱全,年纪不能太大,最好无父无母,死期不能多于七日,死前没有怨恨,死后不会生变的男尸。

蓝思追没有料到条件如此苛刻,迟疑许久才终于问道:“宗主要做逆天之事吗?”

蓝曦臣一怔,微微笑道:“逆天?天雷破棺开,连老天都松口的事,我不过顺应天时罢了。”

蓝思追想了片刻,答应了。

金光瑶随着蓝思追的记忆看了无数具尸体,或许当真是老天都默许了,最后竟叫蓝思追寻到了一具完美的尸体。

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年轻人,因感念医馆大夫的收留之恩,自愿做了试药人,最后一次试的药药性刚烈凶悍,年轻人做好了可能身亡的准备,结果如他所料,在一场沉睡里死于丹毒。

那具尸体,便被思追带回交给了蓝曦臣。

蓝曦臣见到那具尸体的第一眼就退开了一步,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稳定住了心神,望着那张脸,露出一点虚弱的笑意:“确实是天意。”

金光瑶知道那是因为尸体与他有七分相像的面容而说的。

寻到尸体不久后,蓝思追同魏婴说了这件事,魏婴面色凝重的转向蓝忘机道:“泽芜君当真是不顾一切,竟要用这等代价骇人的禁术!就算不是以命换命,也定然要折损寿元……先温养残魂,再用灵力淘换尸身,最后引魂入体,步步都是凶险。泽芜君就算侥幸成功,只怕也要受大反噬。”

蓝忘机脸上微微露出震惊表情,沉声道:“可有解?”

魏婴走了十七八个圈才抓着蓝思追道:“思追,若泽芜君事成,那以后泽芜君去哪,你就跟着他去哪,反噬不会有预兆,身边有人安全些,我再给你一张传讯符,出了事你就烧了,我和蓝湛会立刻回来。记得啊!”

蓝思追应了。

再看到蓝曦臣时,他正跪在规训石前,蓝启仁站在他面前,看上去快吐血了。

蓝思追站的有点远,但是蓝启仁的怒吼声根本压制不住:“蓝曦臣!你是不是疯了!用魂魄之力温养残魂!用灵力淘换尸体!你要干什么!你怎么不把命也送出去!”

蓝曦臣的背影看起来瘦骨支离,闻言只是挺直了脊背,平稳道:“如果他要我的命,只管拿去。他救过我两次,我的命本就是他的。”

蓝启仁气得几乎要发狂,声声怒喝:“金光瑶已经死了十九年了!蓝曦臣!在你若真为他好,就该送他入轮回!而不是妄想逆转生死!”

蓝曦臣沉默了片刻,重又垂下头去:“是,是我的私心……是我不想再等了。”

蓝启仁痛心疾首道:“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责任!”

蓝曦臣仿佛笑了一声:“叔父,我就是太记得自己的身份,责任,所以才熬了这么多年……叔父,我今生所求,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蓝启仁在这句话里露出精疲力尽的模样,半晌才道:“原是我的错,将你与忘机都教成这般。”

这次蓝曦臣沉默了更长时间,才一分分抬起头来,道:“小时候叔父教过我,情之一字实非正途。然而世间情爱,原就不知所起,不知何往,无人能教,无处可逃。”

蓝启仁拂袖而去。

蓝曦臣在规训石前跪了好几日,蓝启仁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蓝思追召去,道:“你去告诉宗主,我不会再拦他做这件事,也让他想清楚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还有,事情若成,必须将人立刻送出云深处,永不得再相见!”

蓝思追退出去找蓝曦臣说了,蓝曦臣露出一丝温煦笑意道:“好。”他跪的太久,几乎站不起来,只能就着蓝思追的手臂撑起身子,靠在规训石边慢慢令血脉恢复流转。

蓝思追隔了片刻问道:“宗主这样做,值得吗?”

蓝曦臣温和道:“值不值得在乎自己认知,而不是其他人的评判。若一件事,是你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又怎会有值不值得的思虑呢?”

冬往春来,寒暑交送。

蓝曦臣掌间灵力爆出亮到刺眼的强光,翻飞画出复杂的符咒,他面前躺着一个面色红润气色极佳的人,除了胸口没有呼吸的起伏,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正是蓝曦臣用灵力护持了多年的那具尸体。

蓝思追不知道逆转生死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只是紧张的看着蓝曦臣结下手印,燃烧灵力,漾出令人觉得心悸的光芒。

强烈光芒中的蓝曦臣闭着眼,被映成白发如雪的模样,面容在年青俊秀同苍颜憔悴间变换不休,仿佛在燃着的不只是灵力,还有他的生命寿数。

许久后,光芒消散,那具尸体依然躺在原地,面目平和,气色红润。

蓝思追紧张的凝视着,片刻后,看到那人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

成功了!

蓝曦臣面白如纸,抑制不住的咳出一口血,整个人微微打着颤,却是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慢慢地伸出手去,在那张脸上温柔的抚过,弯了弯唇角。

金光瑶听见蓝曦臣低缓的声音:“阿瑶。”

这是他在这些记忆中第二次听到蓝曦臣这样叫他,很轻,很温柔,蕴着许多绵软的情愫,以及失而复得的慰藉。

可是为何如此心酸。

蓝曦臣每过两个时辰就给他度一次灵力。

两天后,蓝曦臣将他送到了宛陵那个小院里,又给他度了一次灵力后,在尚无知觉的自己身旁坐了片刻,然后俯下身,在那张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至此,金光瑶如何重回世间已经一清二楚。

然而记忆还未完。

过了几个月,蓝曦臣带着蓝思追趁夜到宛陵,正赶上魂魄不安的他在屋内床榻上挣扎,蓝曦臣灵力探出,先定魂,又在他眉间落了一道安魂咒,然后在安静下来的他身旁坐了半夜,天亮前才悄悄离去。

年关时蓝曦臣又来,站在巷口望着坐在二楼窗边的自己,走时落了雪,金光瑶第一次看到蓝曦臣的墨发间夹了些微霜白,并不是被雪所染,而是真正的霜白。

第二年入秋时蓝曦臣才来,可他去了南漪湖,并不在宛陵的小院中。蓝曦臣在他落了锁的院门外站了许久,待到日影西斜时才仿佛回过神来,轻笑一声,缓步走了。

过年时蓝曦臣再来,用了个隐身诀走到他身旁,金光瑶看着他明明已经伸出手,仿佛想要碰一碰自己,却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立在原地,看着自己走远了。

原来那些曾以为是看错的身影全是真的,全是蓝曦臣一次次压抑的思念,不能现身的牵挂,无法触碰的凄惶。

记忆终于消失了。

耳边传来呼喊声:“孟公子!孟公子!”

他听得真切,却睁不开眼,刚才看到了太多画面,一时间令他觉得混乱不堪。

然而眼前突然浮起来一段模模糊糊的景象,是他重回人世前的最后一段记忆,他那时已经很衰弱了,只记得自己在一片亮光中飘荡,是一片明亮到几乎到了刺目地步的光,令他感到灼痛而恐惧。恍惚间感知到一道熟悉的气息在不远处,他拼尽了最后的力量,朝那道气息扑了过去,然后安心的陷入了未知。

那道熟悉的气息……大约就是蓝曦臣的心血里蕴含着的灵力,从前蓝曦臣教他太多东西,他对蓝曦臣灵力的熟悉程度,原来比他以为的更深。

蓝曦臣以心血气息做引,终究将他的残魂寻到了手中。

此后种种,不计代价,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黑暗里,替他做尽了所有的打算,

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蓝曦臣!

前世最后那一剑杀的何止是他,还有温润如玉的蓝曦臣也一并死在了那个漫漫长夜里。

直到多年后,两缕幽魂终再相遇。

金光瑶终于睁开了眼,对上蓝思追焦虑不安的脸,心头万千语言,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蓝思追急道:“孟公子还不明白吗?宗主几乎是用了他的性命换你重回世间,宗主对你的心意,孟公子……”

他微微一颤,截断了蓝思追未完的话语:“走罢。”

蓝思追愣了愣,大喜过望,一把将他扶起来,扔下了一张传送符。

眼前明灭了一阵,最后定在云深处的缥缈景致里。

蓝思追带他到了寒室门口,替他推开了门,叫道:“宗主。”

寒室的布置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桌案塌柜依然如昨,蓝曦臣坐在几案旁,一身素白云纹家袍,墨发染霜,然而容颜依然是叫人心折的俊秀,蓝曦臣听到声响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似是微微一怔,金光瑶看他唇角微启,柔声道:“阿瑶?”

就像是他从前造访云深处时推开寒室大门时听到的招呼,就像是是他在金麟台获得过的每一次支持听到的声音,就像是从来不曾有过生死的殊途,只是他如旧日一般走近时听到的那一声轻唤。

仿佛时光从未流走过。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是,二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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